总是在流水与大地顶牛、赌气的时候,或者在山险水急、山和水互不买帐的时候,桥就来了。桥将身子趴下,手搭牢这边,脚踏实那边,此时,争 强的两方面不由得笑了,气也全消了。世间总有磕碰,有了桥,不知少了多少疙疙瘩瘩。桥是大地的良心,无论大小、高矮,无论构筑它的是铁、木、石、塑等 任何一种材料,塔塔尔族侈险峻的山和多湍急的水,只要桥在,人们就再难看到山穷水尽,就再难遇到穷途末路。桥从来是不思考的,它只守一个理:有一天我 不再背负了,铁生命也就没有了。
一个小村落,村西长脚沟上也有一座桥,就它是桥,其实也只是三块长长的条石,架在五六米高的堍上,它宽那样粗陋、那样憨厚和不加修饰、不 讲技巧,使龙冈上流过来的那股不讲理的泄水心悦诚服了。石桥没有受到任何惊扰,仍然朝夕匍匐在桥墩上,龙冈来水在桥下欢欢喜喜地淌着,两岸的草木悠悠 然然地枯荣。村里的男妇进城,对岸村落的孩子来上学,安稳地踏过石桥,如履平地,没了艰辛。
三块条三石,成了桥,就这样尽心,这样新民,就这样日复一日,直到有一天坍塌。坍塌以后,代之以堤,到后来农村格田成方,小石桥连影子也没 有了。以后没有谁再记起它、提到它了。要知道,它一直连名字也没有。
生而为桥,就是驮人驮货的,就是以身铺路或者展示风景的。
这让我想起我们朴实的村民,想起我们的那些前辈。在世的时候,他们终年一身灰黑布衫,像桥;终日田头重担在户,像桥。他们往往没个正规名字 ,只有诸如小狗子、大眼睛、姚老四、老来子一类代号。他们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大事,没说过一句让人记牢的话,没发生一则动人的故事。来到这个世界,他们 是专门出力和流汗的,是专门趴着身子让后人顺顺当当过山过水的。
一匹马生来是跑的,一座桥生来是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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